立领毛衣

冒雨去图书馆看报,我的稿子还没登出,妈的

象牙塔之外(二十九)

  

  假如马兆是医生

  

从深圳北到人民医院有多远?

  

我一路打车过来,感觉穿梭了一万年,跑进医院大门时差点被绊个跟头。图恒宇在大厅里等我,我冲过去,抓住他的胳膊,“他在哪里?马兆在哪里?”

  

他们把我带进病房,医生,护士,算上我总共四个。

  

马兆躺在白色的床上。

  

我走过去,问医生:“他怎么样?”

  

医生的声音永远如此镇静,“已经脱离了危险,而且救治及时,还没有细菌感染。但因为是钝器重砸,腿部已经压烂了,截肢的可能性很大。”他看我一眼,或许以为我是他的女儿,“患者已不年轻,恢复能力和免疫力都没那么强,我们会尽力,争取保留。”

  

我缓缓走到床边坐下。马兆的身上插着管子,下半身隐隐可见暗红色的血,浸透了纱布,闭着眼,神情倒是很平静。

  

“怎么弄的?”我轻声说。

  

图恒宇把我拉起来,拉到走廊,我回头透过窗户看见马兆旁边仪器上平稳的波浪形心跳。

  

“做实验,仪器故障,从上面砸下来了,压到右腿。”图恒宇说,声音有点发颤,“因为是钝器砸伤,没办法缝合,一旦感染就要截肢,马老师自己也知道。”

  

我感觉心凉的透。

  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  

“今天一早。”

  

我头皮一紧,心脏被狠狠揪住——正是我到桂林的时候,一小时前他还打过电话!

  

图恒宇见我神色仓皇,一只手搭在我肩膀,像要给我传递力量似的,很大力,我的骨头快被捏断了。

  

“马老师没有其他亲属,我还联系了他前妻……如果你觉得不方便……”

  

“没什么不方便,”我说,“我陪在这里。动手术的话是否需要人签字?”

  

“我来签,”图恒宇似有不忍,“你可以先回去上课,有需要会联系你。”

  

“我留下。”我只能重复。

  

没做任何准备,我以前也从没有陪护病患的经验,正当我要去买水买饭时,门外一阵喧嚣。

  

“怎么回事?”我问护士,却是图恒宇匆匆赶来,低声说:“你父母来了。”

  

我感觉五雷轰顶,眼前一黑。

  

“可否帮我拦一拦?”我急促地说。

  

但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另一端,我只能拍一拍图恒宇,硬着头皮迎上去。

  

“爸……”

  

短短几秒内,我眼前闪过无数设想:怒气冲冲过来,猝然给我一耳光;大骂不孝子,荡妇羞辱,警告、威胁,“再和他在一起就没你这个女儿”……

  

万万没想到是都猜对了,图恒宇拼命阻拦,患者们惊慌失措,医院里乱作一团,哭泣声、怒吼声不绝于耳,护士厉声喝斥着让闹事的人出去。

  

我捂着脸,嘴里的伤被打裂了,又咸又腥,我吐出一口血水。

  

大概是鲜血的红给他们带来了一点冲击,有那么一瞬间,所有人都冷静下来,我淡淡道:“别在这闹,有什么话出去说。”

  

衣领被扯住,我爸低声道:“你还有脸说我们?走,跟我回学校!”

  

我任由他拉扯着我出医院,上地铁,听话的很,可怜自己一整天都没歇着。期间他们始终强忍着怒气,直到看见学校大门,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。

  

“你说说,为什么非要和他在一起?”

  

宾馆内,我妈坐在床上,我爸拉过来仅有的两把椅子,像审判。

  

“准确来说,没在一起,只是一起住,在深圳湾。”

  

“多有钱都不行!”我妈没好气地说,我爸倒是愣了愣。“你喜欢他的钱?”

  

“那倒没有,”我说,“我喜欢他。”

  

“你这么年轻就给人当小老婆,图什么,同龄人都不好?”

  

“也不是不让你找年龄大的,可这差太多,我们是怕你受骗……”

  

我一言一语仔细听着,等他们说累了,才慢悠悠开口:“爸,你觉得马兆这人怎么样?”

  

短暂的沉默。

  

“他是好人,你也知道,而且他跟我说过无数次拒绝,只是我想待在他身边。”我斟酌着字句,“你们并不是不能接受他这个人,而是接受不了这件事。我很快乐,他待我很好。”

  

他们的眉宇之间忧愁又浓重了几分,我继续说:“我并不想惹你们生气,那个给你们报信的人,他必定说得很难听,把我说得不堪入耳,但马兆没有任何卑劣举动,我们没上过床,他甚至不碰我。”

  

我妈刚要反驳,我拦下她的话头:“当然,我知道年龄是一道鸿沟,但你也说过能接受,他又没有包养我,只是在一起相处,过日子,有什么不好?”

  

语调真诚,神情平和,对面似乎有所松动。

  

我乘胜追击:“半年,只需给我半年时间,我不是金丝雀,不会受人欺凌。如果出问题,他的一切信息都能查到。你们想告他只需一纸公文。”

  

他们没再说什么,没说同意,但也没再坚持拒绝。也许在马兆醒来后他们会改口,也许我们会关系冷淡,也许还会在深圳闹一闹,但没关系,他们迟早会接受。

  

我安顿好父母,又匆忙赶回医院,买了水果,马兆还未醒,但这次站在他床前的是一位中年女人,身形修长,妆容精致,能看出保养的很好,只是面色冷漠异常。

  

“你好。”我经过她身边时随口说,弯腰把水放在桌上。

  

“呵。”她轻笑。

  

我彬彬有礼:“你有什么事吗?”

  

她站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像看一只虫子。

  

“请你出来一下。”语气冷冷的,用礼貌的言辞下命令。

  

我随她走出病房,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马兆。

  

“你是他的学生?”

  

她单手挎着名牌包,用眼角看我。

  

“不,我是——”我一时没想好说什么,这女人和年轻小姑娘不同,不是胡诌吓唬就能对付得了的。

  

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,上下打量我一圈,然后说:“我知道你是谁了,去喝杯茶吧,顺便说说话。”

  

坐在高档咖啡厅里,我看着面前苦涩浓郁的深色饮料,感觉十分荒唐。马兆在病房里生死攸关,她却拉我坐在这里喝下午茶。

  

“你不是第一个。”她说。多新鲜的开场白。

  

“他之前就有过这种事,我看你的第一眼就明白了,”她喝了一口茶,好像短暂的沉默能镇住我似的,“你不知道,他在跟我结婚期间就这么做。”

  

“我知道,”我说,“而且我知道更多,不是你所见的那样。”

  

她不以为然地笑,然后问我:“你多大了?十九?二十二?他就喜欢年轻的,哄着她们,可有一手了。”

  

我看着她,不说话。

  

“我当初也是愚蠢,居然和他走到一起,”她冷冷地弹着指甲,我看到她手上的新钻戒。“我学材料的,当时天真地以为医生都是神圣职业,结果还不是出了门就找小的——你怀孕了吗?”她嘲弄道。

  

“没有。”我说。“还有什么事吗?没有的话我先走了,你‘出轨’的前夫需要人照顾。”

  

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,继续问:“你父母知道?他们也准?”见我默认,轻蔑地笑:“果然,什么家庭教育什么孩子。”

  

我一杯咖啡泼在她脸上,什么高知识分子,败坏起来都一个德行。

  

走回病房时,我经过运动康复区,看到许多缺胳膊少腿的人在艰难地适应新躯体,不知道马兆会不会变成这样。

  

他可是马兆啊,永远冷静理智,铁板一块的心,好不容易才焐热了。

  

我坐在他的床前,把脸贴在他手背上,很凉,但让我心安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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