象牙塔之外(三十)完结篇
假如马兆是医生
马兆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,那时我已趴在床边睡着,天还墨黑,医院里的唯一小方天空泛着瑰紫色。
他抚摸我的头发,声音很轻很平静。“小齐。”
我惊醒,跳起来给他掖被角,问他渴不渴,痛不痛,要不要叫护士来打吗啡,他只摇头,然后问我,怎么不回家睡觉。
“您都这样了,我在家哪里睡得着。”我勉强微笑,“我应该早点出现的,对不起,马老师。”
他说:“你没有错,用不着道歉。”
我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腿,医生总有一天也要躺在床上等别人来救治,只是不知内心是何滋味?
“您感觉怎么样,医生说……”我迟疑了。
“不必担心,人和机器没什么区别,不过是芯片与零件的拼附。如果需要截肢,现代科技已经很成熟,可以安装机械腿。把踝关节反接到膝关节上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只是你倚着不舒服。”
我扑哧一声笑了,要去给他倒水。马兆摸我的头,“怎么这么烫,你发烧了。”
这么一说,我才感觉到浑身发软,精神混沌,这两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,突然松懈下来,再强壮的人也撑不住。
我缓缓伏在他的手臂上,用冰凉给自己降温。
“去吃点药,嗯?”
我不动,马兆的手指轻轻揉捏着我的脖颈,像抚爱小动物。
夜晚是沉寂浓黑的,病房里却白,我已习惯了药水味,能在微微刺鼻的环境里恬然入睡。
好安静,我静静地趴着,这一刻只属于我们。
“我把你前妻给惹了。”我说。
“她不会介意的。”
“真的吗?”
马兆摸了摸我的手。
“学习没落下吧,这两天事情太多。”
“没有,我很勤奋的。”
“我给你买了一栋房子,在天河,有很好的江景,户主写你的名字。”
我心下感动,复杂,但却摇头。
“我的家在这里,在南山,那个有人给我煲莲藕汤的地方。”
马兆的手冰凉,覆在我的额头上。
“那你愿意等我回家吗,小齐?”
我紧贴着他的胳臂。
“我好像爱上您了,马老师。”
这半年以来,我经历了无数变故,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聚集到遇见马兆后莽莽找上门。
我看过漫田的麦,翻涌咆哮的海,看过柔软的云与腐朽的树;看暴雨浸湿山野,满天白雪落入钢筋丛林;我习惯了太阳东升西落,四季交替轮节,爱看些世间烟火、人声鼎沸。我用双手感知人间草木,用双腿丈量江河黑土,穿过市井,在街巷中瞥见另一处青空。
每一个宇宙都有它自己的苍穹、自己的行星、自己的地球。假如我的视线就此停止,那么就让我的想象能超出此外,我要朝着最黑的夜空飞去,飞出纯白的象牙塔,穿越迷雾,沐浴星光,坠入那一片火红的木棉花海。
“想什么呢?”马兆问我。
我把脸转向他,笑了笑。
“想未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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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:
出院那天,已是芒种时节了。太阳在空中灿白地烫着大地,我们从车里下来,扑面而来的热浪。
马兆走路平稳迅捷,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。我偷眼看着他露出的一段金属脚踝,那是一条漂亮的机械义肢,拥有最精密的零件和最高效的运转,在太阳下会反射炫目的紫色光泽。
我喜欢这样偷看他,因为马兆很少看我。
马兆第一次见我就看透了,他说的对,我是不快乐。打毕业起,我就没对未来做过规划,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着。也学习,但不努力,愿意享乐,又不舍得花钱,我在逃避现在与未来。
潜意识里,我希望有人管束我,替我承担责任。这种依赖心理的极端反映在submission,这是之后才总结出的事。
但是这份关系里唯一的可变因素——斜刺里窜出,滋生在每个人的心底,并没有被时间消磨掉,反而愈渐光亮。当我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时,无形中已经被治愈,也愿意重新肩负起丢掉的责任。
同样治愈的还有马兆,他终于不再被心结所束缚。
最后能留在世界上的单词大概就是爱了。
我以为我只是想找主而已,可最后却收获了爱人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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